昨天中午坐在一楼的沙发上和人聊天,我睡眼惺忪地,瞥见外面潮湿的灰色——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那个短暂的时刻,很安静很美好。
这几天手边放着的一本书,叫Stasiland。记得要把第一个S读成sh,然后我再告诉你“史塔西”是前东德秘密警察,你也许顿时就会有那种记忆了——社会主义,冷战,柏林墙。书的副标题是:柏林墙后的真实故事。作者Anna Funder来自澳大利亚,书里记录了她在柏林,波茨坦,莱比锡等地寻访前史塔西的经过,还有一些其他的重要人物,一些普通人,她听他们讲述过去,讲述对社会主义的信仰和怀疑。
她找到一个叫Karl Eduard von Schinitzler的人,一个在东德人尽皆知的电视主持人。30多年里,他那个专门批判西方和西方媒体的“黑色频道”不知引起多少人的厌恶。每个星期一晚上,只要节目的片头一出现,所有人都会立刻关掉电视,甚至发电站的工人都要为此提心吊胆。如今,柏林墙早已塌了,他仍然对社会主义深信不疑,他说他正生活在敌人中间。
Miriam Weber从16岁起就正式成为国家的敌人。她去翻柏林墙,差点就成功了,后来她被判刑,刑满释放后再也找不到任何工作。丈夫在安全部的囚室里莫名其妙地死亡,她为他举行的葬礼,根本就是安全部在背后策划的。
还有作者的房东,有天她被史塔西叫去谈话。那人摊开了她的档案,一切的一切,他们全知道。民主德国安全部公开宣称的目标,就是要了解一切,everything。他们给几乎每一个人都设立档案,在一个一千七百万人口的国家安置了九万史塔西和十七万眼线。“古往今来,从没有一个政府像社会主义政权这样深入了解每个人的生活”,虚构的剧作家Georg Dreyman在获得今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的电影《窃听风暴》中这样说到,“他们知道每人每年平均要买2.3双鞋,读3.2本书”。这是一个没有自由没有隐私的国家,一个信仰专制到令人窒息的国家,人们在谎言里试着忘掉现实的荒诞,GDR没有妓女!GDR没有人失业!人们只能试着,不去在意,不去思考,不去渴望。麻木,顺从,忍受,或者死亡。
Georg说:死亡才是唯一的希望。
他从影片一开始就被史塔西监视却浑然不觉,所幸当他终于拿起笔来反抗的时候,他的监听者也被戏剧、诗歌和琴声中的生命默默地感召了。看这部片子,就仿佛看着柔弱的人性在残酷中被精心地呵护,它逐渐强壮起来,然后悄无声息地存在。
我想所谓历史,说它复杂,其实也很简单。很多时候,人们只不过喜欢用“复杂”做借口,为的是不去承担“简单”的刚烈和沉重。是非,黑白,也许有时的确很难区分,那些自始至终相信社会主义的史塔西大概从不会以为他们做了错事,但更难的是,清楚知道对错以后,刚毅地服从内心的指示,去做对的、正义的事情。
而那些不正义的,残忍的,违背人性的所作所为,注定无法长久。看完柏林墙后的这些或真实或虚构的故事,我对此越发深信不疑。
We are sandwiched in grey—书里的这句话让我恍惚。一篇《纽约客》影评在描述《窃听风暴》里的窃听者时写到the nothingness on his face,我来来回回地念了好几遍,这个形容实在太传神。一部德国历史划满创伤和血痕,可是它阴冷灰暗的调子说不出因为什么,深深吸引着我。就像柏林于我,从来就是个很酷很酷的城市。我记得那年圣诞,空旷的Alexanderplatz,寒风从旧柏林墙的缝隙吹到我的脸上,举目四望,节日里的东柏林依然沉默而忧伤。可能再没有哪个城市能像柏林这样任凭伤口露在外面,自虐般地陈列它一层又一层的沧桑。相比之下,北京是个多么悲哀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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