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4月 27, 2007

没种的香港人

作者按:此文为“旧浪潮”而作,但不确定好不好发……我倒是把几年来的闷气都发泄了出来,以后再也不用去什么high table dinner了,好开心啊~~~~~~~~~~~

如果布来恩·科尼肯花一点时间了解香港,他一定会说:这地方人真他妈的没种。

布来恩是我近来十分欣赏的“精神偶像”。这种恭维未必恰当——作为美国电视史上第一部同性恋剧集《同志亦常人》里的头号型男,他其实是一个里克(经典影片《卡萨布兰卡》男主人公)式的人物,只是更加自私自利,更加玩世不恭,整日冷言冷语,以嘲讽他人为乐。然而和那个最终帮助前任女友以及她现在的丈夫逃脱的寡言的英雄一样,布来恩也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偷偷向朋友施以援手。布来恩厌恶所有的道德束缚,这却不意味着他是个十足的混蛋。相反,他活的诚实、勇敢,世界上那么多强权(包括道德规范、社会压力)、虚伪、无趣和形式主义,他向哪个也不妥协。而我欣赏的正是他这种彪悍的处世哲学,就像剧中有人评价的那样:这家伙有种。

和他比起来,香港的众多男男女女更像是被人进行了精神阉割。他们温和、顺从,对传统、制度、社会期望,大多平静的接受,很少有人会去质疑,更鲜有人选择反抗。去年年底的保卫天星运动,参与者寥寥;曾迎接过伊丽莎白二世女皇,送走过最后一任港督彭定康的皇后码头如今也将被拆除,关注此事的人仍是少数(相关新闻参见香港独立媒体)只有当政治大潮像流行时尚一样席卷而来,人们才会随众人脚步走上街头,于是才有了2003年50万人反对二十三条立法的七一大游行。至于每个人是否对“二十三条”有自己独立的想法,我十分怀疑。

市民对公共事务如此,大学生对待大学生活亦如此。即便是常鼓吹自主精神的港大,也不过目睹着学生墨守陈规。以独具香港特色的舍堂文化为例。大一新生一住进舍堂(可以简单理解为宿舍),便开始受到强制性的舍堂教育,被告知人际关系的重要,社区生活的重要,而舍堂恰好为你学习如何与人相处提供了机会,也帮你为将来能成为有用的社会成员做好准备。可一落到实处,所谓舍堂教育和舍堂文化,就只剩下各种hall functions和floor functions(function: 分派的职责和指定的活动),搞活动,吃楼饭,参加每月一次的高桌晚宴。没有人解释为什么一定要有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为什么每个舍堂一定要有一个学生会,为什么一定要穿上不明来历的绿袍子和二三百人一起严肃地吃饭(这个就是传说中的高桌)……当然这些问题,好像从来也没有人问过。

我所在的舍堂2005年才落成,两年的功夫,它已经不假思索地将其他舍堂的传统一一舶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舍堂运动会,所有人必须参加;舍堂文化节闭幕典礼,所有人必须参加;高桌晚宴,所有人必须参加,必须穿绿袍子,必须穿棉质无蕾丝花边的白衬衫,必须穿纯黑西服裙,嘉宾讲话时必须坐在座位上,不能去洗手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每所舍堂都要做一模一样的事,设置一模一样的组织,追寻一模一样的理念?为什么不能像世界其他地方的大学一样,让同学们过自由、独立、自主的社区生活?为什么他们一进入舍堂,就必须顺从一个从上面强加于自己的体制?已是成年人的大学生真的需要这么多纪律?

曾经在新闻里看到,香港的雇主对刚毕业的大学生普遍不满,可这似乎并未促使香港教育界深入反省香港教育。据我所知,有不少教育专家相信,教育的目的是为社会提供人才。可如果现代社会的bureaucracy(韦伯那个,怎么翻译?)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个雷同的,顺从的工作零件,那么大学教育就应该制造千篇一律、个性泯灭、缺乏批判精神的“人才”吗?高等教育是不是有必要超出社会一点呢?是不是有必要站的稍远一点,用批判的眼光来看社会呢?

我愿意相信,“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不仅仍是高等教育应秉持的理念(之一),也是身为一个负责任的公民必须具备的修养。而一个不具备个性,不懂得如何独立思考的人,又能凭什么为他所处的社会出谋划策?


附:水牛同学的感想


与周书住的孙志新堂相比,我在圣庄看到的舍堂制度应该更有代表性,也更令人难以忍受。我在圣庄足球队训练过一段时间,丝毫没有体会到足球的乐趣,因为所有 人像疯子一样在乎hall的荣誉;楼里每月要开一次长达十小时以上的楼会,类似军队里的民主生活会加小型批斗会、表态会,气氛恐怖;迎新期间每天只允许新 生睡两三小时,要求新生反复背诵学长的姓名、专业等等,一个字不对便遭大声呵斥,除此之外还有花样繁多的变态“传统”翻来覆去地折磨新生,几乎可以达到酷 刑之效果。承蒙圣庄院长汤牧师照顾,大陆和外国学生能够幸免遇难。

有人辩解说舍堂制度是英国的传统,我并未仔细考证,但入乡随俗,港大的舍堂制度似乎教导对自由的恐惧和对集体专制的热爱。是不是因为,这样的教导能让学生们在工作中能更好的为西方大公司卖命?自由社会终将葬送在不懂珍惜它的人手里。

13 則留言:

Angela 說...

官僚层级体系?

Gill 說...

你说的精神阉割,我更愿意理解为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一部分(舍堂文化则无非港大舍堂的意识形态而已):对于一个以利益最大化为目标的、理性地组织劳动力的生产体系来说,那种不与客户吃饭的自由是不重要的、不能忍的,甚至已被不认可为一种自由。相反,一切有利于这个体系的所谓自由(比如游行抗议消费税的自由)则被视为至高无上。“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在不同的社会里有不同的含义,一种体系里的自由未必能得到来自另一体系的目光的嘉许。

onegrid 說...

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一部分——

资本主义意识形态。。。这个说得有点儿宽泛了吧?

我觉得是殖民地的奴性加上传统中国文化中的顺从再加岛国性格

假如_爱有天意 說...

官僚主义

大学教育主要是培养合格公民.公民道德,判断,责任,纪律等等.当然公民定义也是与时俱进,估计香港的这套有些落伍了. 内地大学是有许多人有质疑自由精神,不过很多人都没公德心,没有责任感,这点香港教育还是不错.香港教育是挺需要反省,我能闻到殖民地的气味.英国人发明的管理体制让香港既繁荣又单薄.不过过去最好的打工仔可能已经落伍了.

Angela 說...

your trans is absolute positive.
the chinese word bears some negative meanings too. You wont say Yang Li Juan is soo fucking awesome, for example..

匿名 說...

我们的warden要离开小基基了,最后一次high table的时候就批评我们的社堂文化有问题,好像鼓吹大家say the same thing, do the same thing and share the same rationale and value..这是第一次我很认真的听嘉宾演讲.不过不解的为什么他等到两年后要走的时候才说...(留下一个深邃的背影..效果不错的)

Chenshu 說...

今天gill提到的关于七一游行的问题:

其实我觉得这也是香港人丛众状态的一种表现,就是看到别人上街自己便也跟着上街。这跟看到别人买Agnes b和lv的包自己就也跟着买在心态上没什么差别。

在香港,政治遵循时尚的操作规则,一旦成为最in的东西,大家就会一哄而上,搞的声势很大。至于每个人对这件事是否有自己独立的想法,我十分怀疑。

哈哈儿 說...

我觉得总有一天,人的想法,人们的精神,历史上各种运动最终会被解释成某种化学反应的结果。呵呵

人群聚集的地方不要谈什么自由民主,最自由最舒服的时代是在人们仅仅依靠采集和狩猎就可以维持生计的时代。

生活着,无非是希望活得更舒服一些。我们也是一样。有一个大脑,它替我们思考,它规定了对错是非。有一个标尺,它替我们丈量,所有行动由它决定。它不是你斗争的对象,它就是深入你潜意识的欲望。你说要斗争,可你凭借的是你的社会经验,你的道德规范,你凭借的就是那个大脑和标尺。这些东西看似无理,其实却是社会维持社会运行的齿轮,是发出声音时的震动。

我是太悲观了,我知道人需要不满现状,社会一直在变化。原来,我也觉得自己特别不一样,觉得自己是正确的,特有追求。现在只觉得自己愚昧无知,希望自己可以像《顽主》里面几个青年一样善良且无害。Any way,很欣赏你们的这种社会责任感和人文追求,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可惜现在这么想的人不是很多。

Garlic 說...

这个所谓的社堂文化其实非常的有意思,很值得深思。这是一种社会极权和腐败在相对单纯的大学生活里的有限的体现。虽然有限,却又有着无限的前瞻性。在这里可以满足一小部分人膨胀的权力欲望,驾驭欲望——同时又没有任何约束。另一部分人,为了种种原因(或称利益)而妥协,且各有各的妥协藉口:“培养归属感”,“蛮好玩的lar”,“识时务之举”……其实也是社会上一种心态的折射,或者说,是一颗种子,将来去社会里发芽。

“种儿”终归是有的,不过需要区分的是什么种儿。

不过论及“香港人的种儿”——我没有丝毫发言权,我观察到的香港人太少,而且我也不愿意以“香港人”当作主语进行归纳。

仅就社堂文化而言,我倒是觉得那才是真正被阉割过的——高桌的本意,原是精进美好的。“阉割”的意义就在于,有着样式,没了功用。一旦样式的存在高于意义的存在,也就没有人深究它的功用了——这也是为什么,没了种儿

Snowgrass 說...

貌似标准翻译法是:科层制。一个本身并无褒贬的词儿。

记得有个人跟我讲:干嘛去香港读书呢?这个地方培养的只是社会的螺丝钉。螺丝钉自然有自己的用处和培养方式。
自你的描述,我体会到的也确实是一种顺从的、服从的、甘于一个小小位置的,社会机器运转所必需的一种材质。他们也许缺乏个性、自由和质疑的精神,不过能当好螺丝钉,那也是相当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我也要踏上这块土地了。我也来体会体会这种“螺丝钉精神”。

这篇我爱读。:)

Frank 說...

最bt的莫过于RICCI的社堂文化了。

匿名 說...

说得很有道理,不少在美有学习经历的人,对此表示诧异。相信加入异质的大陆血液后,会有所改变

不过我倒是觉得,地理与政治制度的确有关,但是“为何不反抗”这个问题,我觉得是文化传统或曰convention的问题,是普遍的,并不是说香港人太没种。面对一个稳定下来的演化结果,要如何不服从,是一件值得研究的事情。而对于大陆学生,不服从的代价相对较小,因为这个圈子很可能是暂时的,不像香港人,如果他们不服从,得到的社会、家庭反馈,牵扯到的问题可能让他们头疼不已

Chenshu 說...

格格在blog里给一个香港的NGO打小广告时,顺别说了这么一句:

没种的港人为何总做出来有种的事情呢?我们内地大把小粪青ms很有种,可又如何呢?这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呀!

我当时给她留言说:

的确,我也很困惑。可能现代社会就是不需要太有种的人。

香港其实是个社会道德压力感很强,很讲秩序,讲究做人要nice的地方,它的慈善事业一向非常出色。但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conformity吧。

可能我更想说的是——不管在文化、伦理、心态还是什么方面,这个社会的绝大部分都是主流,边缘地带太过狭窄,容不下真正的异类。欧美有一种强大的个人主义去 diversify那个官僚体制以外的个体,所以实际每个人都是分裂的——工作时是一个impersonal的螺丝钉,一个public man,下班以后回到家还是能有自己的 own private inner self。但是香港的文化背景里没有这么强的个人主义,所以个体更容易被主流所吞噬,这样一种倾向又被从小到大的教育进一步强化。到头来就是绝大部分人都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事,听一样的音乐,看一样的电影,只有很小一部分人能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我把这些话搬过来是想它成为以上这些讨论的一部分,过两天可以一起搬到“旧浪潮”上去。

各位的观点很让我受益,谢谢你们了:)